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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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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個月後的一天。

夕陽將我的影子拉的很長,我撐著傘走在巷道裏,鳳凰小學的幼兒園在學校的東南角,從外面有單獨的小路可以進入,因為已經過了放學時間,學校的大門已經上鎖,我便推開了側門。

到了班級看見老師帶著兩個孩子坐在那裏,其中沒有卉卉。

老師對我笑嘻嘻的說道,“有人已經把李詩卉接走了,喏,那邊....”

順著老師的目光看了過去,隔著走廊的花欄,園內一株繁密的紫藤樹下,一個男子正把卉卉舉起,在空中悠出漂亮的弧度,卉卉咯咯的笑,一邊瞪著腳撲騰著,“再來一下,我還要再轉一下。”男子呵呵笑著又轉了幾圈這才作罷,放下孩子,卉卉將小嘴伸了過去,抱著男子的頭,夕陽便在一大一小兩個輪廓鑲上一道絢爛的金邊。

“是他爸爸吧,真好。”老師走近,在我耳邊由衷的讚嘆。

我笑了笑,“鐘澤,卉卉。”

鐘澤欣喜的一笑,卉卉則揮著小手跑來,“媽媽,媽媽。”

雖然已經立秋,天氣還是很熱,卉卉膩在他的懷裏不願下來,他就這樣一路抱著她,學校離家並不遠,走回去十分鐘就到了。

進了大門,看見鐘澤停在那裏的車子,鐘澤把卉卉放了下來,“跟叔叔再見吧,叔叔還要趕回去,叔叔答應你接你回家再走的對不對?”

“你過幾天還來嗎?”

“當然還來。”

安撫好卉卉,他轉頭看我,“我回去了。”我點點頭。

等他離去,我便牽著卉卉走進小區門口的便利店,剛進門我便聽到身後傳來的竊竊私語:“真是有福氣,離婚了還有人追......聽說那個男的很有錢,還是個小夥子......”

那件事以後,郭耀飛很快就和我離婚了。

如她母親所願,我什麽也沒有得到,郭耀飛只是將我父親陪嫁的那丁點嫁妝和不多的房屋裝潢款還給了我。

孩子的婚姻不順,爸爸和二姑非常痛心和難過,爸爸並沒有多說什麽,同情多過埋怨。二姑卻不斷哀嘆,說我不聽老人言吃虧在眼前,怪我當初沒有聽她的勸,不過埋怨的聲音並沒有持續多久。

這件事發生的唯一好處是讓我和秦阿姨的關系改善了很多,那天晚上我哭倒在阿姨身旁,數落自己的不是,說自己是罪有應得,阿姨拍著我的背說,“認清了就好,認清了就好啊。”

鐘澤如在電視上所說,果然在青州開了分廠,青州如今改為省轄市了,投資環境更加改善,鐘澤委托我全權負責廠區的初始籌備、承建......一般他會隔幾天開車來這裏,問問進展和情況。

周圍的鄰居都知道我離婚了,知道我是棄婦,但是並沒有同情我,反而投來羨慕的目光。

同樣的,鐘澤每次來這裏都會博得我們全家人的歡迎,我知道他們在想什麽,但是我從不敢想。

我經歷了所有離婚女人的陣痛,只不過我的陣痛比別人的短,可能是我經歷的多的緣故,或者是我想的開,我現在不敢回想,不敢回想一切同凝海有關的東西,因為一切都和那個人有聯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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工商行政大廳人很多,我站在隊伍裏排隊,輪到我了,我走上前將手中的《名稱核準申請表》遞了上去,工作人員低頭看了一眼,又在電腦上操作一下:“不行,重名,再換一個。”

這已經是我換的第三個名字了,接過遞出來的申請,我嘆了口氣,本來亞易是個大公司,以它的名字註冊分廠肯定是不會重名的,可是鐘澤偏不同意,非要重起一個,沒想到,小城市重名的幾率也這麽大,早知道這樣我就事先了解一下了。

鐘澤說過這個事情由我定,我就坐在大廳的長椅上想,想了一個,否定掉了,又想了一個,還是否定掉了。

就這麽想著想著,我想到了當初我給小飛起的安幸,可能起名早一些吧,那時候還很順當,一次就搞定了,我怔了怔,看看手中的紙張,克制自己不去想它。

那天下午去的並不晚,可是等一切結束從裏面出來的時候已經不早了。

工商局在政務新區,離市裏有一段路程,這個時候的新區,已是暮色漸起,路邊花臺裏的三色堇和太陽花一片朦朦朧朧裏綻放著笑臉,我走在人行道上,道路很寬,柏油路也是新修的,走向路來聽不到聲響。

司機老張說好了等我的電話,我便站住掏包包準備打給他,可就在這時,一輛摩托車消無聲息的飛馳而來,我還沒弄明白,手裏的包包便被整個拿走,不,是被搶走。

哎,說背啊,喝水也塞牙,包包裏有我的錢包、手機和所有的證件。

打公用電話吧,沒有硬幣,乘公交吧,也沒有硬幣,攔出租車吧,這裏較為偏遠,鮮有的士過往。

我就在人行道旁的花臺上坐了下來,我看了看不遠處的大樓,大樓雄偉壯觀,暮色裏更顯巍峨,旁邊一朵牽牛從花叢中伸了出來,我摘下它放在鼻子旁。我坐在那裏,不知道該幹什麽。

可是,就這樣,忽然間我難受起來,那種感覺侵襲而來。

我沒想到會在這個時候,這個地方,平時在家裏,我怕卉卉或爸爸看到,盡量表現出鎮定的樣子,人前淡然自若。而現在,那種悲傷就像溢滿了胸腔,噴射而來。

郭耀飛他那麽絕情,他做的那麽絕,就因為那樣的事,那樣的猜疑......

我就坐在那裏嚎啕大哭,我聽見自己的聲音裏充滿悲傷、充滿憤恨。

眼前浮過了種種過往,那些曾經刻骨銘心的東西就這樣一點點在面前播放,從他第一次來車站接我,到他傷後在地鐵遇見,再到後來來見我爸......一切的一切歷歷在目,可就這麽真實發生的東西,就這樣不堪一擊?就經不起別人一絲一毫的引誘?

如果真是這樣,這個世界還有什麽是可以相信可以堅持的?

繼續哭泣,我想把幾個月來壓抑在心中的恨就這樣一並傾洩。我旁若無人放縱的哭泣,時間一分一秒的流逝,周圍的聲音越來越靜,天色也越來越晚,擡起頭,天已完全黑透。

新一輪恐懼又向我襲來,擦擦眼淚,還未起身,一只手搭在了我的肩上。

不用猜測,我便知道來者是誰。

每次都是這樣,他總是會在我需要的時候出現。

“回家吧。”鐘澤拍拍我的肩膀。

和鐘澤一起回去,家裏人並沒有多少驚訝,父親照例擺上了一瓶老酒,是我們青縣地方產的酒,父親的身體並不能多喝酒,但是每次鐘澤來他總要喝幾杯,爸爸把桌子搬到客廳中央,又把能旋轉的托盤放了上去。

許是知道鐘澤要來,明俊和紅艷也來了,紅艷在廚房燒了好多菜。

“鐘澤,進展還好吧。”父親關心他廠子的事,每次他來總要問幾句。

“嗯,土建進展順利,環境監測也在同步進行,我對這邊不熟,虧了明媚幫忙。”

“多是劉宏在協調,我只是處理些雜事而已。”我笑了笑,劉宏是籌建廠子的項目經理,這邊的大多數事都是他負責操作的。

“鐘澤啊,以後廠子建好了,你就不用老往這邊跑了吧。”父親吃了一口菜,試探他。

“是不用老往這邊跑了,因為我會常住這邊,我打算在這裏買房子......”鐘澤看了看我,目光裏有深意。

父親和弟弟互相看了看,露出了微笑,“來,喝酒,喝酒。”

一桌子菜都是紅艷做的,弟弟忙著替鐘澤夾菜,“看,我們青州要山有山,要水有水的,房價又不貴,你在這裏投資是最好的選擇。”

爸爸和弟弟又舉起了杯子,我耳邊響起的是一片融融的聲音......

吃完晚飯已經是八點多鐘,我在廚房洗碗,我聽鐘澤說要回去了,然後弟弟嚷道,“鐘哥,家裏地方好住,你就在這裏住下吧。”我知道弟弟說這麽大聲是給誰聽的,我沒有吱聲,然後應該是鐘澤起身了,“明媚,還不出來送送鐘澤啊。”是爸爸的聲音。

天氣還是有些熱,晚飯後有許多散步納涼的人,我和鐘澤就這樣走在三三兩兩的人流中。

“鐘澤,你平時忙,想了解情況打個電話就可以了。”

“我想來看看你就不行嗎?”他忽然停下腳步,我只有順著他的腳步停下來,我站在那裏,心跳就這樣驟然升起,又覺得湧起不知名的情愫,前面廢品收購站的遺址還在那裏,過往的一切歷歷在目。可是,我終覺什麽東西遺落了,遺落在不知名的地方。

“我有什麽好看的。”我怯怯的說。

“你的勇氣到哪裏去了?”他的語調激昂起來,索性站著不走:“那個小時候遞紙條給我的勇敢的小女孩,她的勇氣到哪裏去了?”

我低頭,看著地面苦笑:“我的勇氣已經消磨貽盡了。”

他的車子停在路邊,我覺得我應該把他留下來,留下來住在家裏也好。可是我什麽也沒有沒有說。

“過幾天我還會來。”他打開車窗伸出頭,“你必須習慣我來找你。”

第二天剛起床,就看見姑姑兇神惡煞的坐在客廳,滿臉怒氣,每回鐘澤來她總在我面前啰嗦,看樣子今天又少不得挨訓。

“明媚,我都看不下去了,你說你多有福氣,鐘澤條件多好啊,你就不要再拿他的巧了。”

“我......”我還沒有說話,姑姑的機關槍又掃起來了,“當初你不聽我的話,弄的自己這般下場,這次你可不能再犯糊塗了。”

我不做聲,看著她繼續在那裏說道:“你還再想那個人啊,雖然他們是弟兄倆,不是一媽生的,心性就是不一樣。鐘澤他這麽多年沒結婚不就是因為你?這麽多年啊,鐵石心腸也被打動了。”

我嘆了口氣,“姑姑,我離婚才半年多......”

“半年多怎麽了?那個姓郭的,早結婚了吧,說不定孩子又抱到手了,他都不在乎,你在乎什麽?”

第58 章

終於,在我和郭耀飛分手後的第八個月,我又踏進了民政局的大門。

可能上次替我辦離婚手續的大媽對我有印象,這回也是盯著我看,“確定結婚?”問我的口氣像上次問我們離婚時一樣的疑慮。

民政局在老環城馬路的邊上,一個綠樹成蔭、環境幽靜的地方,從裏面出來,我和鐘澤默默的順著路往上走,老環城路又稱情侶路,路邊有情侶走過,他們手攙著手,鐘澤順勢將我的也手拉了過去。

記得那次我和郭耀飛也從這裏出來,我們打的的士,上了車他一臉喜色的報了地兒,扔給司機一袋糖果,還有五十元錢,“不用找了。”

司機看看我們,從這裏乘車過去也不過十元錢,他遲疑的問:“你們......領證的?”“是啊,今天我結婚,我娶了天底下最好的女孩。”說著哈哈笑著,傻傻的看著我,我記得他咧著的嘴露出白白的牙齒,他的笑容有著他這個年紀不相稱的天真和興奮,我也傻傻的看著他,我想我的眼裏也透著這樣幼稚的光吧,司機不住的點頭,“咳......咳。”

有一種潮濕從心底洶湧而來,我使勁想壓抑卻克制不住,就低著頭在那裏吸鼻子,旁邊伸過來一張面巾紙,我接過時看了一眼,鐘澤感覺到我的目光,朝我笑了笑,我忽然就撲進他的懷裏了。

他沒有辦法開車,就將車停在路邊,我的頭在他的懷裏蹭:“鐘澤,以後不要離開我,不要拋棄我。”

“不會的,永遠都不會的,我發誓。”

卉卉像是知道了一切,依舊開心的很。

平日裏完全看不出來她失去了父愛,我知道她這樣樂觀,完全都跟鐘澤有關系。

我曾經問她,“卉卉,願意叔叔做你的爸爸嗎?”

她歪著腦袋不假思索的回答,“願意。”

“以後我們會和叔叔住在一起,叔叔每天送你上學,好嗎?”

“好啊。”孩子是無辜的,大人犯錯不想牽連孩子,看到卉卉欣然面對,我便放心了。

晚上哄她睡覺,我給她講故事,講拇指姑娘、野天鵝的故事,她咿呀咿呀的說著睜著眼睛。等她睡著了,我將她的手輕輕放進被子,床前月光清亮,看她靜靜的呼吸,想著今後我們生活的城,會退出一個角色,再進來一個角色,便越發感慨。

“媽媽,媽媽,”看到卉卉囈語,我輕輕拍她。

就在這時候,我聽到了兩個字,而一聽到那兩個字,我的心忽然抽緊了。

“爸爸,爸爸,你在哪裏......卉卉想你......”

她的頭動起來,我連忙伸出手,她還在睡夢裏,她說她要爸爸,她的眼角流著眼淚,我深深的吸氣,難道她和我一樣,壓抑自己的感情?難道,這麽小的孩子也學會了偽裝?

忽然感到喘不過來氣,我起身打開窗戶,看著外面夜色漆黑一片,樟樹的影子像鬼魅般搖擺。

窗前坐下我打開電腦,瀏覽了一會便坐在那裏發呆,半個小時後,我拿起旁邊的電話打給林紅艷,然後我收拾東西出門去了。

外面夜色正酣,馬路上沒幾個人,我邊走邊想,想著十二點多還有一班去凝海的特快,我一定要趕過去,就算為了卉卉......就算我已經和鐘澤領了證,我並不想做腳踏兩條船的事,但是,我要弄個明白......

到凝海的時候已是淩晨三點多,事別八個月,我終於懷著覆雜的情緒來到了我的家,我以前的家。周圍仍是漆黑一片,我舉手按門鈴,沒人應,我繼續按。我知道家裏有人就一定能聽得到,按了一會還是沒人來,我放下手,趴在窗戶上往裏看,裏面什麽人也沒有,頹然的放下,手上竟有厚厚的一層灰。

我只有打電話給郭耀飛了,沒想到很快就接通。

“是郭耀飛嗎?”夜色裏,聽到我的聲音有尖利的刺音。

“是我。”他的嗓音低沈,沒有睡醒時的沙啞。

我激動的緊握拳頭:“我要見你。”

“我不會見你。”他不假思索,果斷的回絕。

這不是沒在我的意料中,我早已做好準備,顧不上我的尊嚴了,我大喊:“郭耀飛,你在哪裏?我就是想見見你,我要問清楚,我......”

“我掛了。”

“不,我求求你,我只想跟你說清一件事,還有卉......”

對方電話傳來的盲音顯示他已經掛了電話,我怔怔的站在那裏,僵住不動。

八個月的內心煎熬、三個多小時的顛簸終於讓我無法再克制自己,我癱坐在地,嚎啕大哭起來。

天亮的時候,我才撥電話給文靜,她很快便來了,沒見過我這樣的陣勢,一見面便止不住的喊:“怎麽了?怎麽了?”

“文靜,你是不是要笑我,是不是要笑我?我早已經和他斷了聯系,我又和鐘澤領過證了,可是我......”連我自己都不知道,我這樣做到底對不對?可是就是有一種力量,牽使著我過來。

“你找他是對的,我要是你也會當面問清楚。”文靜將我扶進她的車,她的反應出乎我的意料,我以為她會罵我。

“卉卉要他,卉卉哭著要他,他不要我沒關系,可他不能不要他的女兒啊。”

文靜給我披了件衣服,又使勁的搓著我的手,我的手冰涼的,我的心也凍結成冰了吧。

“我也覺得這件事情有蹊蹺,你早應該弄清楚的。郭耀飛以前是愛你的,連瞎子都能看得出來,他為你失去了那麽多,怎麽可能說放棄就放棄?我覺得......”

“是他自己說的,男人一旦變了心,就什麽都不存在了,是他自己說的......”我抓著文靜的手,感覺自己像個瘋子,喃喃不止:“你不知道,那個張龍菲還提醒過我,讓我小心自己的婚姻,她提醒過我,都是我沒當回事,我沒把她當回事......嗚嗚......”

第59 章

我終於死心了,在我離開凝海以後。

我的生活也漸漸上了正軌。

文靜結婚後不久就挺上個大肚子,聽說公司也不去了,在家安心保胎。弟弟自從凝海的汽修店退出以後,又在青縣開了一家汽配店,每天和林紅艷操持著夫妻店,倒也樂呵呵的。鐘澤的廠子已經建成,白天我忙廠子的事,晚上有空就幫弟弟發發傳單什麽的。

鐘澤來這裏的次數更加頻繁了,每天和我同進同出的大家也都習慣了,鄰居看我的目光充滿了羨慕,爸爸的臉上也一掃當初的抑郁,結婚的日子提上案頭,這是所有人都樂於見到的。

文靜生了,生了個大胖小子,足有九斤重。

“明媚啊,生孩子怎麽這麽痛苦啊,我是不準備再生了,你就是給我一百萬也不生了,真不是人受的罪啊。”和鐘澤去看她,在醫院的特護病房,文靜躺在床上,一臉誇張的表情。

我撲哧一笑,“這是你現在的看法,當初我在產房也是這麽想的,可是現在不一樣了,人都這樣,好了傷疤忘了痛。”

“嘔,我都忘了,你還肩負重任呢。”文靜看著一旁的鐘澤壞壞的笑。

孩子像文靜,脾氣倔,喝不著奶就拽著拳頭一個勁兒的哭。

我交代汪學成如何帶小孩,告訴他該怎麽抱怎麽餵,到底是過來人,有些經驗。

鐘澤就坐在旁邊看著我,傻傻的笑。

從病房出來,走在醫院的園中,人民醫院是凝海最大的醫院,當初我生卉卉也是在這裏的,醫院是花園式的,不像醫院,倒像個公園。我們坐在花圃前的長椅上歇息,鐘澤抱著卉卉,看一只蝴蝶追著另一只蝴蝶嬉戲,蝴蝶碰觸那些怒放的鮮花,令人心怡。

“媽媽,你看。”

卉卉舉手往前一指,我以為她又發現了什麽好玩的東西,順著她的手向前看去。

花圃的那頭,人群中,有一個男的穿著住院服,坐在長椅上,正拿著什麽東西低頭寫著什麽,我看見那似曾熟悉的側影,我的心忽然跳了一下。

“爸爸,爸爸。”卉卉跳下椅子朝著那裏跑去。

倏地,鐘澤一個箭步,跑上去抱起她,卉卉哭道,“我要爸爸,我要爸爸。”

卉卉拼命揮著拳頭廝打,終於停歇下來,再轉回頭,長椅上已空空如也。

“鐘澤,我剛剛也看到了一個人,長的好像耀飛。”我楞楞的說。

“人這麽多,又離那麽遠,怎麽可以確定?再說,我哥怎麽可能在這種地方?”鐘澤安撫卉卉,拉著我們離開了。

中午在肯德基吃飯,到底是小孩子,遇見自己喜愛的東西就什麽都忘掉了。想到明天要回青州,弟弟讓我買的汽車配件還沒有搞定,我讓鐘澤照顧卉卉,提出下午去城裏。

半道上我叫停鐘澤派來的司機,讓他掉頭去另一個地方。

“安幸”房地產公司還在老地方,出了電梯口我就看見了金色閃閃的招牌。公司外觀沒有什麽變化,前臺小姐我卻不認識,伸頭往裏看了看,沒看到不想見到的人,倒看到了幾張陌生的面孔。“你好,請問你們郭總在嗎?”

“哦,”前臺小姐思索了一下,“他現在不在。”

“那他什麽時候在?”

“他一般都不在......您有事嗎?”

“請問......他是不是住院了?”

“這......”

“你知道他生的什麽病?”我連忙問道。

女孩疑惑的看著我,面露難色,目光往我身後看了看便禁口了。

身後好像有人來,原來是小何,小何臉上有著奇怪的表情,看到我呵呵笑起來:“明媚姐啊,好久沒有看到你了,來找郭總的嗎?他一般都不在,要不你打他電話吧。”

我還想問什麽,想到剛才這位女孩遲疑的面孔我止住了。

又回到了醫院,好巧,汪學城還在那裏,先前聽文靜說他在這裏有熟人。

我告訴他我有一個非常要好的朋友在這家醫院治療,但是不知道他在哪一科,請他能不能托熟人查一下,他欣然同意了。

很快便查出來,腫瘤科有一個叫郭耀飛的人。

我顧不上汪學城驚訝的表情,往醫生辦公室跑去。

醫生神情淡然的看著我,“你是他什麽人?”

“醫生,我是他愛人,你告訴我,他得的是什麽病?”我急切的問醫生。

“我知道你們家屬的心情,可是......”

“你不說我也能打聽得到,醫生,你就告訴我吧,我能承受得住。”

醫生想了想,“他得的是鼻咽癌三期,去年就開始在這裏治療。”說出這幾個字,可是就這幾個字讓我的心再也不能平靜。

“去年?”

“嗯。”

“去年什麽時候?”

“三月份。”算了算,三月份,應該是我和他離婚以前。

“還有治愈的希望嗎?”

“這個很難說,癌癥患者能否治愈或生存時間長短有太多不確定因素,作為醫生我們只能建議他積極治療。”

那天,我記得我回到別墅區的時候,已經是夕陽斜照,進了社區的大門,傾灑一地的陽光眼前晃動像是漂浮的無數細小分子,漸漸的,連這些細小的分子也看不見了。

我皺皺眉,想到了文靜說過的話,“你們這個四口之家啊,有兒有女,有房有車,有家有業,也是令人羨慕的了。”

眼前有茫茫的霧氣升起,我吸了下鼻子,眼淚還是克制不住流了出來,從何時起,我不再堅守自己的家了?

想著後來我和他相處的細節,想著他突如其來的變化,我覺得我太傻了,我的頭腦太簡單了,這麽明顯的不合邏輯我竟然看不出來。

我不知道郭耀飛到底是因為什麽這樣做?但我知道他一定有他的苦衷。

家裏好像沒有人,我在屋外的水池邊坐了下來。

水池上方的人造瀑布涓涓流淌,陽光下變換著五彩的光,水沖進池裏,魚兒在裏面歡快的游動,鯉魚比以往大的多了,又增添了好多條。我任自己的手在池裏撥動,卻不敢任自己的思緒流淌。

不一會兒,我看見一個女的和一個男的朝這裏走來,我連忙躲起到水池後面,女的是陳嫂,男的沒看清楚,但我知道,是他無疑。

看他們進了門,我正要站起來整理衣服,陳嫂隨即又出來了。

待她走遠,我推開了門。

屋內沒有一絲一毫的變化,所有的擺設還是原來的樣子,我站在廳中,看著這熟悉的一切。

郭耀飛站在餐廳,我從他身後細細看他,他瘦了,因為瘦顯得異常的高,但是背影依然給人偉岸的感覺,他穿著他常穿的西褲,上身是一件白色襯衫。從後面看,我看見他的頭發落了很多,原先濃密的頭發如今變得非常稀疏了。

“這麽快就回來,沒有買到嗎?”

我哭了起來,我使勁的壓抑著,可是,他還是察覺了,因為他停止了手中的動作。

他轉過身,我抹了一把眼淚站在那裏,很久沒有動靜,我又擡起頭來。

他的五官沒有太多的變化,因為瘦更顯棱角分明,他的臉很幹凈,我甚至看不到一丁點的青色胡樁,看見我他漆黑的眸中閃過一絲欣喜,可轉瞬又回歸淡然。

他撇了撇嘴,“祝賀你。”

“祝賀我什麽?”

“祝賀,你和鐘澤......”

“張龍菲呢?”我打斷他。

“她昨天在醫院陪了我一夜,現在......”我不再聽他說話,往墻上看去,原先掛結婚照的地方已空空如也,再回頭看看餐廳和雜物間,沒有絲毫的變化。

我往樓上跑去,“你去哪裏?”郭耀飛問。

“我去看看。”我大步往樓上邁去,短短的幾步路,竟然費了我很大的力氣。

推開臥室的門,臥室裏一切依舊......粉色的窗簾,淺色的家具,卉卉做的風鈴......

我和郭耀飛的結婚照從客廳移至了這裏,再看看床上,床上的被子枕頭疊放的整齊,還是我們以前用的,什麽都沒有換。

就那麽一秒鐘,我意識到我真的是大錯特錯了。

“你們沒在一起。”我轉過身對他說道。

“不是,她昨天......”

“你不要再騙我了,我去公司問過了,也去醫院核實過了。”我忽然大嚷起來,“究竟是為什麽,就因為你生的這個病嗎?”

“我是生病了,”他笑笑,走進床邊坐了下來,“你不應該感到高興嗎?我曾那樣對你......”他的神情,近乎玩世不恭的樣子。

“郭耀飛,”我聽到了自己歇斯底裏的喊叫,我跑了過去,我跑到他身邊捏著他的肩膀:“你不要在騙我了,不要再騙我了,好嗎?”我掐著他的手臂,哭喊道。

他的身體也僵住不動了,就那麽一秒鐘,我發現我還不曾完全了解他。

“回去吧。”良久,他重重的嘆息。

“不,你不說明白,我決不回去。”

“那好,我說給你聽,聽完了你就回去。”

“好。”我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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